情不知所起（1）
1．夜猎奇遇
合欢山，取名原是阖家欢乐的意思，如今竟因闹妖出了名。
夕阳西下，各家修士们都陆续上了山，蓝家一行人如预定的那样，来到山脚下驻守。夜色逐渐笼罩了山头，山上此刻还没动静。
亥时过半，半山腰上倏然一道白光闪过，惊起一片飞鸟。山动了，是真正意义上的“动”了，山脚下的蓝家众人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地面的震颤。随后便听见一声巨响，类似野兽的怒吼，紧接着就看见山上不时剑光闪现，还伴随着野兽的吼叫声，人们的惨叫也不绝于耳。又过了一会儿，开始有负伤者往山下跑，有的是独自一人，有的是互相搀扶。
“上山！”
蓝曦臣一声令下，蓝家众人御剑飞起，冲上了山。
山上的情况比预想的糟糕，那些能逃下山的恐怕算是幸运的，上山途中只见尸横遍野，且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。山上还有人在奋力击杀，蓝家一行加速前往增援，直到来到一处开阔山地，见几名修士正围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浴血奋战。
蓝忘机立刻祭出忘机琴，轻抚琴弦，低沉冷冽的弦音响起，带出一阵气流朝黑影袭去。然那黑影只微微一愣，接着不顾身边其他修士的攻击，笔直朝蓝忘机的方向奔来。
云开见月，黑影露出了真面目，是一头巨大的黑牛怪，它张着血盆大口，嚎叫着奔向蓝忘机，仿佛是不满刚才听到的弦音。
见弦音攻击无效，蓝忘机立刻收起忘机琴，令避尘出鞘。另一边蓝曦臣也已手持朔月，众弟子们纷纷持剑，加入了战斗。黑牛怪被众人拖住行动，止步不前，蓝家弟子出手不凡，刀刀命中，切得黑牛怪哀嚎连连，血流不止，然而这怪物行动丝毫不受影响，甚至越发凶猛。
蓝曦臣微微皱眉，道，“这怪物皮糙肉厚，现在山上阴气正盛，对它有利，我们这样斩下去怕是斩到天亮也斩不死它。”
“兄长？”
“近身！”
“好！”
蓝氏双璧，一左一右，御剑飞行，在众弟子的掩护下靠近了黑牛怪。不管是何怪物，总有弱点，浑身再怎么坚硬，面部总是最易受创的部位。双璧御剑挥下，同时砍中黑牛怪的双目，失去视觉的怪物霎时爆发出一阵怪力，竟把所有人都掀了出去。
蓝忘机及时抓住了一根树枝勉强定住了身体，蓝曦臣却没那么好运，他直接被甩出十丈之远，重重摔落在地上，还好此处一片软泥草地，落下后只觉震荡，并未伤及筋骨。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，黑牛怪已怒吼着朝前狂奔，它现在目不能视，各处伤口又都在流血，正是愤怒到了极点，而他狂奔的路线上，正好是刚刚落下的蓝曦臣。
眼看着黑牛怪如疾风将至，一道白影从蓝曦臣头顶飞过，如鸿毛般落地，挡下了黑牛怪朝前飞奔的巨大身躯。
蓝曦臣这才看清，面前乃是一白衣少年，随风翻飞的黑发束成马尾。少年双手握拳交与头顶，正正扣住了黑牛怪的下颚。是时少年突然发力，灵气在周身汇聚，他翻转拳心朝向黑牛怪后猛地张开了手掌，顿时金色的火焰喷出，将黑牛怪逼退三丈之外。
被火焰灼烧的怪物发出怒吼，少年起步冲了过去，他弓起左腿，膝盖重重地砸在黑牛怪的下颚上，黑牛怪原本张开的嘴巴猛地一磕，掉落了几颗牙齿。少年翻身落地，一记右直拳正中黑牛怪的眉心，黑牛怪一声嗷叫后瘫倒在地，动弹不得。
白衣少年的攻击一气呵成，一鼓作气，黑牛怪已晕死过去，在场众人无不惊叹。
“兄长！”蓝忘机奔至蓝曦臣的身边，伸手将他搀扶起来。
白衣少年转身过来，月光下的少年负手而立，目光炯炯有神，他缓缓走到蓝氏众人面前。
“多谢少侠出手相救，在下姑苏……”
“姑苏蓝氏，久仰大名。”少年抢过蓝曦臣的话，微笑道。
“请教少侠如何称呼？”
“在下姓苏，单名一个瑶字。”
蓝曦臣微微一愣，问道：“不知苏少侠出自仙门哪家？”
“我独自一人，四处游猎。”
蓝曦臣点了点头，心想，此少年是否和白天酒馆里那些修士所说之人有关？
“泽芜君，此地不宜久留，还是收了这妖孽，速速下山吧。”
蓝曦臣一边有些惊讶，这少年对仙门名士熟知得很，一边也赞同他所言，于是命人将黑牛怪收入封恶乾坤袋中，众人一同朝山下走去。
一路无言，一方面刚经历了一场恶战，众人都身心俱疲，另一方面，这突然出现的白衣少年，来路不明，怕是大家心里也有些忌讳。山上起了浓雾，又有伤患，不便御剑，众人只得步行下山，可不知是否步速变慢的关系，这下山的路总也走不到头似的。
苏瑶停下脚步，原本走在他前面的蓝家一众步入浓雾后隐去了身影，稍过了一会儿，又从他身后走了过来。
“苏、苏公子？你何时走到我们前边去了？”蓝家一名弟子惊呼道。
“不是他走到前边去了，是我们又走到他后头来了。”蓝曦臣面色凝重道。
一阵沉默后，蓝忘机道出了众人心声：“鬼打墙。”
“鬼打墙”这种东西向来是欺弱怕强的，原本像蓝氏弟子这样的修行之人很少会遇到“鬼打墙”，即使遇到也定会立刻发现，可他们这一群人，其中还有修为颇深的蓝氏双璧，却在合欢山上被“鬼打墙”困住了。
“看来，这山上除了黑牛怪，还有别的东西。”
苏瑶嘴角微微上扬，不咸不淡地说着，其他人却笑不出来，要是现在再出现一个硬货，谁还打得动？蓝家弟子纷纷看向白衣少年，心里都在想，恐怕也只有仰仗这位了。
此时子时已过，又遇上“鬼打墙”，形势不容乐观。
“不如我们先原地休息吧。”
苏瑶此言一出，众人均是一愣，蓝曦臣却先反应了过来，此时与其到处乱走，不如先静观其变，也好先做整顿。
“就听苏公子的吧。”
众人于是傍树落座，捡了些干柴，生起了火，火光在浓雾中显得不怎么明亮。
蓝忘机仔细检查了蓝曦臣的身体，确认无碍后终于松了口气，便去其他弟子处查看情况。
苏瑶就坐在蓝曦臣边上，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，蓝曦臣悄悄打量着苏瑶，少年生得白皙俊俏，看起来不过年方二八，身量比蓝曦臣娇小许多，明明稚气未脱，可方才对付黑牛怪时，出手仿若雷霆万钧。蓝曦臣心想，此子将来定成大事。
蓝曦臣心事重重，并未察觉一条银环蛇已悄无声息地靠近过来，从树枝上垂下，吐出的红信子眼看就要碰到他的后颈。
苏瑶出手极快，“啪”地一声将蛇打飞了出去。
蓝曦臣大惊站起，蓝忘机也抢步过来，众人直到看见瘫死在地的蛇身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
“你受伤了！？”蓝曦臣惊讶地说道，只见苏瑶手背上两个猩红的齿洞。
“那畜生死前还要拉个垫背的，是我大意了，不过不碍事。”
“怎么不碍事？这蛇其毒无比！”
“泽芜君不必担心，我没事……”
不等苏瑶说完，蓝曦臣已抢过少年的手腕。
“会有点疼，你忍一忍。”
蓝曦臣说着，朔月出鞘三寸，在苏瑶手背上的伤口处轻轻一划，他用力按压着伤口，挤出毒血。
苏瑶没有吭声，只是微微皱起眉头。
蓝曦臣从怀中取出一个玉制的小瓶，从里面取出晶莹的膏体抹在苏瑶的伤口上，起初沁凉的体感不时被剧痛覆盖，苏瑶忍不住“嘶”地一声，想要抽回自己的手，却被蓝曦臣牢牢抓住。蓝曦臣从中衣的衣袂处撕下一块布条，小心翼翼地包扎起伤口。
“如此应该无碍了。”待包扎完毕，蓝曦臣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。
“多谢泽芜君。”苏瑶说道。
然而不知为何，此时山上雾也散了。
众人终于回到了先前落脚的镇子，站在蓝家早已安排好住宿的客栈前，也到了告别的时刻了。
“苏公子，今天多亏有你帮忙。”
“泽芜君不必客气，我还要谢谢你的解毒之恩呢。”苏瑶扬了扬右手道。
蓝曦臣微微一笑，作揖道，“后会有期。”
“后会有期。”
蓝家众人转身走入客栈，没料想苏瑶也趋步跟了进来。
“苏公子，可还有什么事吗？”蓝曦臣回头问道。
“哈哈，我今天来得晚了，还没来得及找客栈。”苏瑶说着走到柜台前，问道，“店家，可还有空余的客房？”
“今天可不巧了，来了好多客人，别说我们店没有，镇上大约都客满了吧。”
“这样……”
“苏公子若不嫌弃，可与蓝某同住。”
蓝曦臣此言一出，不仅蓝氏子弟，就连蓝忘机也微微一怔，目光立刻落到了苏瑶身上。
“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这一切看似巧合，苏瑶的反应也合乎情理，可蓝忘机不免警惕起来，他本想出言阻止，可见蓝曦臣笑容满面，已经带了那少年趋步上楼，便不再多言。
进了房间，这客房可谓气派，对门一张宽敞的长榻，右侧屏风后面还有床，别说住两个人，蓝氏子弟全部睡进来都不成问题。
“那我就睡这里好了。”苏瑶指了指长榻，道，“泽芜君，早点歇息吧。”
两人客气地互相致礼后，各自躺倒睡下了。
睡至半夜，苏瑶恍惚间察觉到有人在房内走动，他睁开眼，竟看见蓝曦臣只穿了中衣，也没戴抹额，长发披散，闭着眼睛在房内晃荡。
泽芜君怕是又中招了？苏瑶坐起身，心想，蓝曦臣这是什么体质？打完了黑牛怪，招惹了山里的蛇妖，现在这是又引来了啥？
就在苏瑶思考着的时候，只见蓝曦臣晃晃悠悠，竟已抬起一条腿爬上了长榻。
“泽芜君！”苏瑶心中一惊，不觉出声叫道。
蓝曦臣置若罔闻，只继续闭了双眼，手脚并用朝苏瑶爬了过来。蓝曦臣越靠越近，几乎整个人都贴了过来，大有就此趴上来的趋势，苏瑶说时迟那时快，翻出一张符篆，默念一声口诀，“啪”地一声贴到了蓝曦臣的额头上，闻名遐迩的泽芜君就翻身躺倒在了长榻上，一动不动。
苏瑶哭笑不得，他伸手在蓝曦臣肩头捏了捏，果真捏出一抹黑影，稍稍一用力，那黑影便消散了。所谓“常在河边走，哪有不湿鞋”，修士们打惯了妖魔鬼怪，有时却会对一些小把戏拿捏不清，让他们藏在身上而不自知，今天或许是在山上被那阵妖雾所影响，让蓝曦臣身上的小把戏发作了。
苏瑶翻身下榻，他躺下的时候和衣而睡，稍稍理了理身上的衣服，看到窗外天色也有些亮了，便拿过窗边案机上的纸笔，写下几行字，压在茶杯下后，悄悄打开房门，走了出去。
